所谓宗师

      本来没打算去看这个电影，除了不爱看讲功夫的片子之外，大概还有如sq所说，没看懂东邪西毒受了打击，怕掏钱买罪受，担心出了电影院，除了得出结论自己欣赏水平不高，就是可惜白花花的银子。但是周二课上老师讲data到master idea的连续统，一系列的概念演化，如何从具象到抽象，从物理到精神。何谓master idea，除了举儒家之“仁”、佛家之“无”，老师还举了叶问所说的“一横一直”（粤语发音直译应为“直”而非竖）。王家卫的片子有不少我还是喜欢的，冲着传说中的镜头之美，大概也不会太不值当，于是就跟朋友约着去看。
      镜头确实美：打斗常用的外景换成装饰精致，几乎让你想到《花样年华》那种氛围的室内；功夫片常用的彪形大汉、挥汗如雨换成了文弱如叶先生和纤秀如宫二的角色呈现；东北之雪、佛山之雨，都成为慢动作镜头中的布景，飞舞、滴落好像都因武者的拳脚而颇有韵律。
      台词确实延续王家卫风格，高度浓缩、话里有话、对着一句台词可以想很久。除了网上疯传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在最好的时候遇到你”，我印象最深的是两处：“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虽然讲的是习武之人，又何尝不是在说每一个人？见自己容易，只需具备所有正常人具备的自我意识；见天地稍难，需要走出去遇见高山的意识和勇气；见众生更难，需要在自己最好的时候遇见高山，仍能有所谓容忍之心，而遭遇生活这座高山时，除秉持一股浩然正气，仍能原谅自己为活着而活着的卑微。宫二执念于自己的爱与恨，我更愿意相信她死于走火入魔，正像不疯魔不成活的蝶衣，人对自己的执念到了某种程度足以自刎，因为他/她必须停在那个对自己来说最好的时代，时代的堕落和自己为了融入时代而堕落都是这些宫二们不能容忍的。叶问则不同，时代变了，身份、朋友、家人一一离去，但他可以为活下去食一啖残羹冷炙，尽管接过它时仍保持着最低限度的儒雅。他坚信拳的边界远大于南北之争，不管什么套路，功夫只讲两个字，一横一直。也相信拼一口气，点一盏灯，有灯就有人，这才让咏春拳能在流落于香港之后仍有机会发扬光大。
      两种人生观说不上孰好孰坏，每个人追求不同，我一向觉得因某种执念而走入极端，甚至结束自己生命的人，若说是一种遗憾实在是我们这些看客太自私了，因为若他真的执念于此，那结束生命前他必定已经过完了他认为值得的生活，就像毛姆笔下的斯特里克兰德，电影《花落花开》中的赛荷芬，都是这样的人物。所谓遗憾不过是看客们觉得因此失去一个具有天赋才能的艺术家，可是这些所谓艺术品对持有执念的人本身又有什么实用价值呢？它不过是找到了一个适合自己，或说无法逃避的方式表达自己而已，画作一旦完成，对他的意义也就结束了。我们这些所谓的神经正常者，又能有几人如他们一样，有过疯狂而充分表达自己的机会和能力？相比之下，这种从未用浓烈的色彩表达过的生命才是遗憾吧。
      还有一处印象深的是叶问听到宫二的表白同时也是道别之后，说“人生如棋落子无悔。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恩怨。有的只是一段缘分。” 宫二是活得很用力的人，有恩必深，有怨必报。她和叶问之间的恩怨由胜负之争的怨而起，因武斗之间的四目相对而成，经过了战乱分隔、削发入道，最终以只剩一粒纽扣的遗憾而终。在宫二看来，这起起落落就是恩怨，只能像棋盘一样保留在那，当面说出自己的喜欢已经是最大的安慰。叶先生则是活得不动声色的人，寄两行诗句、藏一粒纽扣、收一绺青丝，已经是他最明确的表达，始终让人觉得接受多于表达。在叶先生看来，这起起落落不过是种缘分，缘分只负责相遇，成是缘分的开花结果，不成是缘分的记忆封存。既然棋子已落，管它谁黑谁白，谁胜谁负，保留在那里又何尝不是一种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