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抗战

原文时间：2010.9.22

我相信9.18对于很多热血青年来说都是个特殊的日子，但对于我来说却不。作为在一个言抗战必提的悲情城市长大的孩子，走到哪里都会被打上大屠杀的标签，身不由己。这种历史的印记，最初是铭刻在这个城市脸上的林教头的刺青，然后逐渐融入她的每个细胞个体的血液中，烙印在她的所有子民的心里。因为我们就是一代代在这样的环境里这样的文化里这样的爱国主义教育里成长起来的。就算南京人自己去可以遗忘，但还总是有人一遍遍的提醒你。就像今天张立宪所说，每一场巡演，他们虽然都极力回避或淡化孤单英雄的悲情形象，但还是每每被追根究底的媒体大肆渲染无处话凄凉。对于那种选择自我催眠或遗忘的人，这种泛滥的怜悯或同情未尝不是一种残忍，甚至是一种旁观者主观意识的误解。物极必反，所以我的神经早已大条，甚至已经自动屏蔽或过滤掉带有战争阴影的任何信息。 但是我不得不说，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离开福州的前一晚，百无聊赖的逛着豆瓣同城，想为中秋国庆找点节目，不经意就瞟到这个活动了。再还没有搞清楚《我的抗战》到底是个什么片子的时候，就冲着免费观影的诱惑报了名。再一看，竟然还赶上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天。等昨天半夜回到广州，本来不想一大早起来，但因为拉了红红他们，作为吆喝的张罗人不好意思爽约，于是就去了。一大早醒来听说花园酒店很多警察怕是有事发生，才突然意识到今天是918。以上环节，若是任何一个出了差错，也就没有今天的故事了，所以都是命运的安排，一双无形的手推着你在某个特定的日期某个特定的地点和特定的人见证了一场特定的仪式，挺好。就像程蝶衣说的，早一秒，晚一秒，都不是一辈子。于是略带玄机的，我们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做对了一件足以记忆深刻的应景的事情，而且还是第一次参加豆瓣的同城活动。 三段片子，三个故事。

*《永远的微笑》 这是一部柔软却又平淡如水的片子，彷佛能从那片叫青春的草尖里拧出滴滴答答的汁水来。少年情怀总是诗，爱在战火纷飞时。定华；凝轩；定华、守源；小牛；定华、守源、二哥…..四对恋人演绎了战乱时期的四段爱断情伤：热恋、暗恋和单恋。个体的命运在战争的大背景环境下显得那么无助和渺小，直面的死亡阴影让人给不起爱情的承诺，就连维系已有的爱情都显得那么单薄和苍白。但是爱情就是这么玄妙，如同散落四处的生命力顽强的雏菊的种子，不管世道如何艰难，都无法抑制它的萌发和绽放，蓬勃出一片片灿烂的纯洁花朵。 片子很短，但记忆很长。那些定格的片段跨过时间的河流依然那么清晰的呈现在眼前，半个世纪之前的故事依然不由分说的打动着我们的心。 定华和守源：从学校里的小情侣成长为经受住战火考验的恋人，香港的那段倾城之恋成全了相濡以沫白头偕老的完美爱情：在漫天的战火中，在无边的黑暗里，你只需把手交给我，闭上眼，坚定的跟我走，哪怕周围尸横遍野满目苍夷，我也必将带你穿越死亡抵达光明。无论生死，我们的命运都紧紧联结在一起。这就是战争时期爱情的诺言，以生命的名义。 凝轩：一个花甲过去，那个剑眉星目的俊朗儿郎早已变为鸡皮鹤发的满脸褶皱的老人，但却仍然能清晰记起梦中的那个花儿一般的少女和懵懂青涩的少年。那是个如此熟悉的场景，大片的芦苇丛中，风吹起少女的裙角衣袂飘飘，抚乱了她耳边的青丝秀发，还有那个十步开外低头羞涩的少年的心。这不正是张爱玲笔下的那个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的场面么？多年之后，老人回忆起这次见面，爬满了褶子的老脸上依旧浮现起那种久违的羞涩。虽然最终那个少年觉得在战火中无法给予心爱女孩安定的幸福而毅然斩断儿女情长去参了军，虽然最终一对有情人终成陌路只能凭借鸿雁寄托相思，虽然最终那个女孩草草嫁人并因家庭不幸投河自尽，虽然最终……..从此少女只能夜夜出现在老年的梦中与之相伴。虽然战争带给人们伤痛，却永远无法磨灭这些人类最美好的情感和记忆。在战火中，我们依旧要去生存，依旧会去相爱，并且，用力爱，狠狠爱。 小牛：一个心思细腻柔软的八路军战士，爱上了一个大大咧咧的文工团团长。单纯的小伙子把单恋的情感全写在了脸上。看见你的时候，我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看不见你的时候，我的眼神则变的黯淡。小伙子在一次转移的时候因为想念姑娘儿失神负伤，到老乡家养病，等他再次看到心爱的姑娘已是半个月之后，因为四年和伤痛瘦的脱了人形。但看到姑娘的那一刻，他的生命之火似乎又被点亮，那是爱燃烧时焕发的光亮。而这一面却成了两人的诀别。年轻的战士终因伤病离去，而懵懂的姑娘也将永远记得并怀念这段还没萌芽的爱情，战争不再给他们时间去了解、呵护和培养爱情便将有情人阴阳相隔。当年的姑娘变成今日的老大妈，但却仍然铭记着那个单恋她的小伙子的名字--岳阳。也许，包括凝轩、定华在内，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爱情。 二哥：一对红色恋人，他们一路携手走来，听从革命的安排，从香港到上海，再从上海到北京。为了革命，他们放弃了做父母的权力。在战争的大背景之下，你会发现，除了卿卿我我的私我之爱，还有一种更大的博爱，一种对民生大众的普罗之爱，一种对追求自由生命的解放之爱。 时间是一把温柔刀，可以把一切东西都雕塑的面目全非且不留痕迹。但是我永远记得，在战火中，你微笑的样子。

*《飞虎！飞虎！》 这是一个讲述当年飞虎队的故事。记得前一段时间，在围脖上看过一则新闻，说是最后一位飞虎队成员去世了，当时并没有太留意。而这个片子讲的则是另一位时任飞虎队战斗机驾驶员的老人的故事。老人的经历非常传奇，曾经参加昆明反击战击落过很多架日机，还曾孤胆英雄般的驾驶一架战机追击几十架轰炸机，并在战争中坠机过两次却大难不死。但真正让人震撼的并不是老人当年的彪炳战功，而是08年摄制组去到美国拍摄到的老人的生活片段。老人平静而慈祥，态度和蔼可亲，总是面带微笑完全让人无法想象这样的他曾经非常酷的驾驶战机在蓝天上与敌机殊死搏斗，有着每天子弹在耳边呼啸而过，一次次与死神擦肩的经历。他只有在讲起中国那场战争的时候似乎像变了一个人，重新有了活力，神情激动。而更多的时候则是静默，甚至有时候话说一半就小小的酣睡起来，微张的嘴里呼出沉重的气息。

他不过是无数老人中的一个，早已隐藏起了很多年前的那种锋芒，而和平时代的我们，则离那些传奇太远太远，只能凭着斑驳的记录影像和我们自己的想象去获取一些认知。《我的抗战》就是这样一种讲述时的纪录片，而当这些当年参与历史改写历史或者见证历史的老一辈逝去时，我们才会发现他们的讲述对于我们还原历史是那么的重要。我想起我的外公，也是一位参加过很多战役的老军人，最后也是死于老年痴呆。以前记性好的时候，他虽然经常跟我们提及那些战争历史，但我终归因为年纪太少，像听说书的一般当故事听了，最终没有留下任何印象。如今外公不在了，回想起来才会觉得是生命里很大的遗憾。 历史是什么？如何才能还原最客观公正的历史？它不是教科书里那么一小段干瘪瘪的文字，也不是任人涂抹打扮的小姑娘，更不是政客嘴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翻覆无常的说辞，它是一个个邦德这样有血有肉的个体生命组成的经历，是由很多细节和个体构成的，是由无数的面孔和命运汇集而成。 看这样的故事，容易让人热血澎湃，时不我待。同样的年龄，我们的祖辈先人们在为自己的梦想和追逐的事业满腔热忱，拼洒热血，奉献生命，而我们似乎在重复的做着日复一日的毫不重要的劳动养家糊口，简直是浪费生命。趁着年轻，应该尽量的去追逐自己的梦想，不要让自己的人生留有遗憾才好。 昔日飞虎队的英姿飒爽帅小伙亦终将变成一个坐在轮椅上安详度过自己晚年的满脸老人斑的老者。没有人能抵得过岁月的洗礼，我们不可避免的衰老。再不相爱就老了，再不去追逐梦想就老了。在和时间的战役里，所有人都是输家。老人最终因老年痴呆平静的死于自己的美国的家中。他说，如果有来生，或者再一次选择的机会，他还是会选择来到中国。他比他的那些伙伴们幸运，另外的23位小伙子则永远长眠在了中国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我想起之前看到一位寻找当年远征美国大兵墓葬的纪录片以及那个关于当年战争对今天影响的传说。据说今天当你的飞机低空穿过云南境内那些低矮的山陵之间的时候，仍然可见看见山脊上一些亮珵珵的金属反光物，就是当年那些坠毁战机的残骸。当年，作为一支自愿编队的杂牌军，他们同样意气风发的来自于大洋彼岸，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援助一群与他们有着完全不同面孔和肤色说着不同语言的人民，支撑他们的是什么样的信仰？大爱无疆，我想只能是对自由的向往，对梦想的追求，对和平的热爱，使得他们义无反顾的把青春和生命献给了这样一块满目苍夷的土地和人民。

*《松山之战》 在阴暗的树下，在急流的水边， 逝去的六月和七月，在无人的山间，

你们的身体还挣扎着想要回返，

而无名的野花已在头上开满。静静的，在那被遗忘的山坡上，

还下着密雨，还吹着细风，

没有人知道历史曾在此走过，

留下了英灵化入树干而滋生。----穆旦《森林之魅》 这是一部加映的片子，张立宪主推，张军则反复强调采访到一位当年参战的日本兵是多么的不易。没错，因为参加那场战役的日本兵活下来的少之又少，特别是今天还在世的更是凤毛麟角。之前看《我的团长我的团》，泡了一段贴吧，所以我对远征军这段历史还算比较熟悉。作为纪录片，放的很多当年的影像资料，我明知道不会有像《我的团长我的团》那样故事化的情节，但我脑海中还是不由自主的蹦跶出那些鲜活的形象：死啦死啦，烦了、不辣、兽医………。片子里讲到中国军医收留日本兵的往事，我一下就想起了小说里不辣一瘸一拐带着他捡回来的日本兵一路乞讨回老家的苍凉背景，而说到采访那个幸存的日本兵，我又想起了电视剧里那个被围追堵截的没有后路在悬崖边唱着忧伤的家乡小曲的日本兵形象。

团长真是一部特别奇怪的片子，看的时候并不觉得它好，但是看完之后总是在某些场合意犹未尽的回味。上松山的那些孩子，很多人都没有回来，尸骨与日本人混在一起。我又有了一种要把团长小说找出来翻读的冲动。而且，我想，剧中的那些场景，怒江、腾冲、国殇墓园，我终将有一天会用自己的双脚去重走一遍的吧。腾冲那个地方，应当聚集了太多无家可归飘逝的战魂。“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见兮，只有痛哭。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见兮，永不能忘。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 记录片里采访了那个大难不死的日本兵。第一眼看去就是一个普通的日本老人。和那个美国空军少将一样，他的身上只有岁月的痕迹，而不再看的出战争的痕迹，除了片尾他脱去汗衫，展露出腋窝处一处很深的伤疤，被子弹射穿的印记。这或许是战争在他身上遗留的唯一痕迹。我外公的腿上也有三处弹痕，他的小腿被打断过，以前经常捋起裤管给我们看，只是我们更多的是出于好奇的去触摸它。我们不知道战争意味着什么，不知道如何去憎恨它。而那个日本老兵和那个邦德中将一样，沉默寡言，似乎不愿多提及。他说日本战败后，他回到家乡，全村人都好奇来看他。但他第二天就下地干活去了。就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出征之前，他只是个农民。

那些美国飞虎队员一样，在战争之前，他们有着五花八门的职业：医生、牧师、农民...而战争开始，他们只有一个名字：战士。没经过战争的人不知道战争的残酷，经历过战争的人却不愿过多的回想和提及。他们不是不憎恨战争，而是淡漠。一种历经生死看透一切的豁达和从容的心境。不管是中国兵、日本兵还是美国兵。只不过都在大的历史环境下充当了国家利益冲突的牺牲工具。大的历史背景的动荡改变或重新编织了无数个体的命运的走向，就像抗战、文革、改革开放等等。所以对于历史，我一直怀着敬畏的心情。很多参加过战争的老人都不愿提起当年的往事，也许他们身上背负了太多生命的包袱。战士死于战场也许是最好的归宿，逝者逝矣，生者唯有选择适当的遗忘才能平静的重新生活下去。 记得采访的时候，有人问主创如何理解战争。张立宪讲了一个《战俘》那一集的故事。日本投降前夕，日均决定处死一批中国战俘。一个人同屋的战友被绞死了，但因为当时天色已晚，且日本兵喝醉了，于是决定第二天再对他行刑。结果第二天，日本投降了，他就这样活了下来。这，就是战争。定华、凝轩、邦德、日本兵….他们都是战争。它是一场洪流，你是否会被卷入其中无法由自己去掌控，同时无法掌控的，还有生与死。但是，仍然有些东西是命运无法剥夺，可以由你自己去选择的，比如梦想、爱情和信仰。无论何时何地，这些全人类共同共通的精神财富和情感财富都永恒的存在着，无论是65年前，还是若干年后的今天，或者是更多更多年以后。 今年的9.18，有了《我的抗战》伴随，初秋的日子显得格外的温暖。